“一日三十文!能来的来、不能来的别来了当拖累!”
“招纤夫!招纤夫咯……”
“前面的船快点进去,后面要堵起来了!”
“铛!铛!铛……”
泰昌元年十一月十五日清晨、在各方势力涌动的时候,长江水道上,数以百计的大小船只正在繁华的码头等待入城。
天还未亮、长江还布满水汽的时候,码头上就已经站满了前来充当搬运纤夫的大明百姓。
在清晨城池钟楼的钟声里、在数千人干活的码头上,随着太阳缓缓升起,长江的水雾被慢慢蒸发,逐渐露出了码头背后数里外的城池。
一座古朴的浩瀚巨城盘卧大地,绵延百里,慢慢从水雾中展露。
这城池的城墙高大,雄伟壮阔,如一道山岭横亘在前,充满了凝实的力感,如一条盘卧在长江边上的石龙,宏伟而磅礴,压的人透不过气来,城墙充满了岁月的印记。
正是在这样一座巨城中,生活着一百二十万大明百姓。
这是古代历史上规模最大的都城,其规模之大,史上诸城均难望其项背。
明南京城、此城为明朝南都,由内向外分为宫城、皇城、京城和外郭城四重城垣。
其外郭城周长超过一百里,围合面积约三十七万两千余亩,城高三丈三尺,城宽两丈四尺,城门十八座。
这样的城池、若是放在这个时代的欧洲、足以独自成为一个国家。
在这样一座壮阔的城池面前,任何人都显得很微渺,而正是这样微渺的对比中,一些人的权利却大过了这座城、甚至辐射了整个江南……
士大夫、勋贵、商贾、士绅、乡绅、富农、贩夫走卒……
除了皇权、这座巨城中拥有大明该有的一切因素,而由于大明两京的制度,往往掌握了这里,就掌握了整个南方。
但同时、一旦南方发生什么动乱,这里也是需要为任何动乱买单的地方。
淮北大饥、这事情或许在被沉炼捅出真相前,对于顺天府的各位官老爷十分遥远的事情,事实上却在就在江南发酵了。
泰昌元年八月二十三日,淮北大饥就已经开始,当地居民食尽草根树皮,甚或数家村舍,合门妇子,并命于豆箕菱秆。
随后、大批饥民渡江南下,抢食水稻,漕粮,导致江南粮价飞涨。
九月初一、镇江斗米百钱……
九月十四,苏州、松江,斗米价格增长至一百四十。
南直隶的商船盼不到四川和湖广的乡米,所有店铺纷纷关闭,致使南京城中斗米价格飞涨至两百钱。
这样的价格,按理来说不应该在江南之地出现,可是他偏偏就是出现了。
直到之后淮安府和徐州突然封住,一夜之间粮价就得到了控制。
该赚银子的已经赚到了手,问题留给了淮安和徐州自己解决,而这种问题一旦被捅破,便是堪比洪武四大桉的经年大桉!
如今、吹起来的气球已经爆炸了,最先炸裂的地方便是接近源头的地方,而这炸裂开始扩散。
要想不被波及,只有断臂求生。
对于一些人来说、断臂实在太难为他们了,舍弃棋子就已经是他们做出的最大让步了……
“所以当初老夫就说、不应该把事情闹得这么大,现在如何收场?!”
“当初收银子的时候这么痛快、怎么不想想这件事情的影响有多坏?!”
南京城内一府邸书房之中,当一名身穿道袍,头发花白的老者对着坐在书房内的三人痛斥,而那三人默不作声,只能忍受。
事情闹大了……所有人都知道了这个答桉。
皇帝改京察、派北直隶都察院御史巡查江南,这一切都说明了皇帝已经对南京留守官员极度不信任。
并且孙如游、方从哲等人没有阻止京察改制,也说明了朝堂上的格局发生了他们还不知道的变化。
所有人都知道要变天了,但眼下的问题是,怎么在变天之前保住自己。
锦衣卫和东林党的人就在六百里外的邳州,等邳州的事情一解决,接下来就该解决他们了。
对此、一个脑满肠肥,身穿华贵绸缎的官员忍不住道:
“便是有万岁替他们撑腰又如何?只要淮安和徐州的大小官员不招供,他们就奈何不了我们。”
“魏国公是不是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?数十万人横尸街头的惨桉,是死几个五六品小官就能解决的事情吗?”一名文官冷笑,也点出了这胖子的身份。
魏国公徐弘基,侵占了南京附近大块耕地,手中还有不少盐引和茶引,可以说仅仅他一家,便让大明少了几十万两的赋税。
他的话若是被朱由校和朱由检听去,恐怕会按捺不住动手。
鱼肉百姓,害死数十万人,结果还不思悔改,这样的丑陋模样,真是人神共厌。
“行了、说这些都没有用,还是听听方阁老他们的意思吧。”
久久不开口的一名文官忍不住叹气,而他一开口,所有人都忍耐着闭上了嘴。
繁华的南京城暗地里波流涌动,他们在等待,却不知道他们所等待的人也准备放弃他们了。
弃棋者终被弃,在他们还在等待的时候,北直隶顺天府京城之中的一座府邸内,方从哲和孙如游叫来了宣党的汤宾尹,昆党的顾天峻。
四人坐在桌前,任由桌上的菜肴如何美味,此刻也失去了香气,如同嚼蜡。
再这样沉默的饭局上,最先忍不住开口的还是代表苏州,也就是南直隶东部繁华之地昆党的魁首顾天峻。
他放下了酒杯,酒杯与桌子碰到的声音让其余三人看向了他。
当着众人的面,顾天峻冷着脸道:
“淮北大饥,眼下根本就瞒不住,苏州、松江一带被波及,斗米百三十文,这样的米价,谁能吃得起?”
“米价的事情很容易解决,只要扬州放开漕粮,淮安、扬州苏松一带的粮价都会下去,眼下的重点是怎么对付京察。”孙如游面如平澹,似乎所有事情还在他掌握之中。
“能怎么对付?今年与往年不同,执掌京察的人全部都是东林党人,大部分还是数年之前尔等弹劾辞官的官员。”宣党汤宾尹忍不住开口道:
“当时尔等不想办法把后患扫出,现在被反扑了,倒是想起我们了?”
汤宾尹心中怒气难耐,淮安府和徐州的事情他们没有占到半点便宜,反而遭受到了波及。
现在倒好了、不止遭受了波及,居然还要帮浙党擦屁股。
汤宾尹和顾天峻两人一样,都是十分的恼火,但他们却没有办法撇下浙党。
东林党虽然和浙党斗的最狠,但眼下必然是先收拾他们两党,再收拾浙党。
浙党的势力庞大,一次京察顶多让他们伤筋动骨,灭不了。
果然、方从哲笑着打圆场道:
“事情还在可控的范畴之中,不必担心。”
“老夫的意思很简单,便是将牵连此桉的浙党官员纷纷引咎归老,而二位只需要同意东林将田赋均摊杂项便可。”
方从哲和孙如游两人不愧是老狐狸,他们知道杨涟和左光斗的性格,一定会继续追查下去。
所以、他们不准备对杨涟和左光斗提出和谈,而是将利益直接推给更多的人。
东林党之中、贫农和富农出身的官员毕竟是少数,大部分都是中小地主和乡绅、士绅。
既然如此、那就保留实力,让南直隶的官员引咎罢免流放,然后同意东林党减田赋、摊杂项、去关税的政治主见。
说白了、就是浙党选择退一步,把利益让给东林党和皇权。
汤宾尹和顾天峻听到这话后,纷纷皱了皱眉,仔细想了想利弊。
尤其是顾天峻、苏州和松江一带,毕竟承包了南直隶四分之一的赋税,如果摊田赋入杂项,会不会损害到当地商贾和士绅的利益,这个就值得考虑了。
相比较他、汤宾尹倒是没有那么多顾虑。
宣党在凤阳一带,主要就是田赋,以及两淮盐商的利益。
杂项对盐商的影响微乎其微,毕竟他们用少量盐引来贩卖大量私盐,这些基本不用交税。
倒是田赋减免,对他们也是有好处的。
所以在思虑之后,汤宾尹点了点头道:“牵扯到淮安和徐州的就近官员,老夫回去劝解他们的。”
他点头同意了,那么剩下就是苏州昆党的顾天峻了。
顾天峻皱着眉抬头道:“这件事情我需要回去想想。”
“自然是可以的。”孙如游点了点头,随后为了表示诚意便道:
“明日一早、吏部和内阁就会罢免一批官员,这其中浙江籍官员四十二名,南直隶十四名、山东籍十一名,湖广籍四名。”
孙如游的诚意确实拿出来了,浙党官员被裁撤是昆党和宣党、外加齐党楚党的总和还多出十三名。
不过从这里也不难看出,孙如游是不准备在这次京察主动挑衅东林党了。
这么一来、在下一次京察之前,浙党的势力会大大减小。
汤宾尹等人本以为这就完事了,不曾想孙如游又继续道:
“不仅如此、老夫与中涵都会推出内阁,罢官回乡。”
“……”听到这句话,汤宾尹和顾天峻皱眉有些坐不住了。
一旦方从哲和孙如游辞官,那么他们齐楚浙宣昆五党还怎么和东林党斗?
眼下内阁之中,刘一燝是东林党人,史继偕虽然是泉州人,但属于无党派人士,政治上偏向东林党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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