看着这些内容,朱瞻基的心中稍定。
同时心里头也更加惆怅。
老爷子终究是在临死前还想着他这个大孙子,遗诏、兵力,都安排好了,可自己却连老爷子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。
想到这里,这心里头就不免有些悔恨。
还有自己老爹,临死之前的最后一段时间都还在教导着他为君之道。
为君者,当胸怀天下,不可心中只有利害而无是非。
军队、制度、法令、朝廷。
这些都是国家构成的必要。
可若只有这些,也是不行。
道德、家国情怀、仁义,这些也都是为君者具备。
一个国家这么多人,就是再完美的制度、再完美的法令,再强大的军队,也管不住人心。
更何况,军队、制度、法令,这些都脱胎于天下百姓,自然无法战胜天下百姓。
一味只知好勇斗狠,心中只有利害,而忘却仁义道德,失了人心,便是失了天下。
将国家权力这一公器以作私欲之用,早晚会出问题。
这些,都是他爹教给他的道理。
同时,他爹也用自己的一生在给他讲好这个道理。
大明再强,明军再厉害,火器大炮超越时代,可如果军心一乱,满盘皆输。
军心,何尝不是天下人心的表现。
北征漠北,乃蒙古部族袭扰边境所致。
天下归心。
此乃正道。
可若是在如今大明朝在连年的大战之下,百姓食不果腹下,还要在北征之后再因为朱家自己打一场内战,天下人心皆失。
这话,他爹朱高炽曾经反复说过好几遍。
战,不可轻起。
可备,而不可战。
阴谋诡计,成不了大事,要当皇上,就得以天下百姓为重。若非如此,那龙椅上坐的是蒙古人、瓦剌人、还是咱们老朱家的人,又有什么区别?
对百姓又有什么关系?
凡事,要先谈,谈不妥,再谈!
反复的谈,反复的让步,直到最后非打不可了,再出兵。
权力,是公器。
什么是公器?
那不是一家一人的东西。
做任何事情,要让天下人都看到,你有解决这个问题的诚心,这才是正道!
国家不循正道,没有人支持你。
不向百姓施恩,没有人爱戴你。
耍威风,好勇斗狠,这很容易,学会受气,学会宽恕,学会容忍,这才是最难的!
当初在听自己老爹做这一番话时,朱瞻基便联想到了后世种种,后世世界,岂不如自己老爹口中所说,要让天下,让世界看到你有解决问题的诚心。
有担当,有责任。
若不受气、若不吃亏,若不容忍,这是担当吗?
若不再关键的时候节制,只是责任吗?
若无此二者,与旁人何异。
与那些烧杀掳夺的贼人何异。
若只想当个偏安一地的君主,这自然容易。
贼人敢犯,杀贼人。
谁人敢欺,虽远必诛。
可要坐到那个位置上,这二者便绝不可失。
况且后世还远不如敌寇。
就好像今日,五十万大明朝精锐,如果他朱瞻基这个太孙与外边的两位没有任何不同,都是只计较利害关系,却不心怀仁慈,不以天下百姓为重。
和他们有什么区别?
外边的五十万大军势大,外人,天下人,何不助他们而覆灭他这位太孙?
岂不更好,更妥当?
就好像当初靖难,若不是那建文不怀仁义,一味强势削藩,若不是老爷子朱棣素来有贤名。
那靖难之役若能胜了才有鬼。
若老爷子和那建文一样,好好皇帝的臭脚不去捧,去捧一个装疯卖傻了多年的燕王?
再看今日之局势,若无他朱瞻基的老爹,太子朱高炽的仁义之名。
这朝廷的命令到了那山海关,有用吗?
五十万大军,谁不知道这仗谁打谁输?
若天下之计较其利害关系,只要他那二叔三叔一声令下,所过之处可谓无人敢战。
那些官员将领们或许还能混个从龙之功。
可他们明白,为将,为臣者,以忠为先。
所以才会如此。
可是他这位太孙,日后的皇帝都不遵从这些没有写在法令中的规则,天下谁会遵从。
想着那些老爹生前讲过的话,站在原地的朱瞻基,心中也渐渐有了计较。
尽管这一场仗还没有开始。
也没有开打,但他心中却已经有了计较。
该做什么,不该做什么,在想到自己老爹生前的话后,便心中明了。
这一仗,看似打的是军队,实则完全不同。
若一支五十万的大军便可以将大明朝这么大的地界打下来,那历史上就不会出现打了十几,几十,甚至上百年的仗了。
春秋战国,打了五百年。
若真这么容易,这些历史也就不会存在了。
后世阿德,也早已统一世界了。
还谈什么精神,谈什么主义,谈什么信仰。
“起来吧。”
随着他面前的那名传令兵起身后,朱瞻基又说道:“这一路辛苦了,下去领赏休息吧。”
闻言,传令兵当即喊道:“多谢太孙殿下!”
说完,便走了出去。
而在那人离开之后,一旁的那些大臣们也都顿时露出了笑容,说道:“皇上的这封遗诏来的太是时候了,有了这封遗诏,朝廷便可在大义上站住脚了。”
“是啊....”
“还是皇上圣明,有......”
“.......”
听着身边众人的话,朱瞻基却没有丝毫的高兴。
在想明白自己老爹曾经给他讲的那些道理后,朱瞻基明白这一场仗绝不能这么打。
想到这里,朱瞻基也不耽搁,当即对着众人一招手,在来到那书桌后坐下后,一边伸手去拿那毛笔,一边说道:“杨士奇!”
闻言,杨士奇赶忙来到近前,回道:“臣在。”
“我命你即刻从顺天府筹措好酒一万坛,牛羊各一千头,赏银三百万两,上好大米两百万斤,命人即刻送往关外,传话三军,这是太子爷犒赏三军的,让他们吃好,喝好!”
“另外,根据此前所有战报战功,你们兵部连夜拟定封赏将领名单,交由户部过审。”
听到这话,那杨士奇还在发愣,不明白太孙殿下这是突然之间怎么了。
刚刚还在说那关外的将士们补给粮草不多了,如果将他们困在关外,终有一日可以破敌。
可如今太孙殿下却突然又要大行封赏。
这不是资敌吗?
然而,朱瞻基显然并不会给他太多思考的时间,直接皱眉问道:“听到没有!”
那杨士奇虽然对太孙殿下的这个办法觉得不妥,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,忤逆太孙殿下他一样不敢,加上现在还没有搞清楚状况,只能是赶忙躬身回话道:“微臣领命!”
在那杨士奇回话的同时,朱瞻基也是再次对着那吏部尚书说道:“王直!”
“臣在!”
“命你吏部连夜按照兵部准备好的封赏名单,提前预备好东西,我只给你们一日的时间,明日天黑之前,朝廷的人马必须上路。”
“是!”
最后,朱瞻基将目光看向了那礼部尚书,说道:“吕震!”
“臣在!”
“皇上的丧葬事宜,即刻开办,传旨天下藩王,命他们收到旨意后即刻进京祭拜!”
随着朱瞻基此话说出,在场的那些官员们顿时有些犹豫的说道:“殿下,皇上驾崩的事情非同小可,若是如此轻率昭告天下,恐生异端啊!”
然而,面对那些内阁大学士们的话,朱瞻基却丝毫不在乎,说道:“皇上驾崩,此等大事岂是能瞒过去的?身为皇孙,我要是连皇爷爷驾崩的事情都瞒着天下人,瞒着那些各地的藩王,他们会怎么想?他们会怎么认为?难不成,我们是要关起门,自己当皇帝?连自家人都不告诉?”
这件事不管是于情于理,都说不通。
所以朱瞻基压根不给他们任何反驳的机会。
“行了,这件事不用再议,你们遵照行事就是。”
见此,看到朱瞻基态度坚决,在场众人也不好说什么。
毕竟他们眼前的这位太孙可不是那些寻常的皇孙,他们这位太孙,心智坚定,一旦决定的事情,别人是劝说不了的。
这一点,从以往在监国的时候就能看出来。
那时不过一个长孙,才刚刚领了监国之责,他可是敢将皇上亲自任命的内阁首辅扒了官服扔回去醒酒的人物。
尽管与刚愎自用沾不到任何关系,也听得进旁人劝说,可一旦决定好的事情,别人是劝说不了的。
那礼部尚书吕震,当即喊道:“臣,领命!”
听到这话后,朱瞻基也是又补充道:“传给各地藩王的旨意,我会自己拟定,你只需去准备其它的事情就好。”
“是!”
在交代完这些后,朱瞻基又仔细的想了想,最后对那户部尚书夏元吉说道:“夏元吉。”
“臣在。”
“传旨天下各州府县,即日起,朝廷将为天下各州府县官员一体缴纳五险一金,按照官员品阶制定相应的俸禄补贴。除了官员外,入了朝廷编制的工匠、将士、郎中、差役等,全部一体缴纳。”
随着朱瞻基的话说完,那夏元吉当即说道:“殿下,如此多人的额外支出,户部无法满足这么大的支出啊!”
可朱瞻基却说道:“放心,大部分的开销都是由内库支出,户部只需要每年缴纳一部分的金额就行,数额不会太大。”
闻言,夏元吉倒也能接受,可还是说道:“不过,殿下,如今都这个时候了,再做这些,还有用吗?”
夏元吉的意思显而易见。
如今皇上驾崩,眼看着天下就要大乱,汉王赵王有可能就率军来攻了,这个时候再做这些讨好人心的事情,还有用吗?
其实又何止是夏元吉一人这么想,在场的大多人都是这么想。
但朱瞻基却只是笑了笑说道:“拉拢人心的事情,什么时候做都不为迟。再说,我朝官员工匠等俸禄本就不高,朝廷本就该做这些。行了,都下去办差去吧。”
闻言,在场众人纷纷对视一眼后,拱手对着朱瞻基告辞了。
看着众人离开,朱瞻基的脸色又重新恢复了冷清。
其实他朱瞻基还有一句话没有说。
“无论如何,无论什么时候,只要那二叔和三叔还没有将他朱瞻基这颗脑袋给砍了,他就要让天下人看看,他朱瞻基在这皇位之上,和汉王赵王在这皇位之上,到底有什么区别。”
想到这里,朱瞻基转头看了眼一旁通往后院的通道。
虽然有心这个时候先去瞧瞧母亲,可他也明白这个时候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做。
随即,便对着场中唯一剩下的老三朱瞻墉以及如今的顺天府尹郭济,说道:“老三,你去后院看看娘,不要让她太过伤心了,你去陪着。”
闻言,老三朱瞻墉立马便点头朝着后院而去。
而朱瞻基也看向了场中最后的一个人,郭济,说道:“郭济。”
闻言,郭济赶忙拱手道:“臣在。”
“如今京城的城防军都是你负责的?”
郭济点点头,道:“回殿下的话,事急从权,朝廷给的差事。”
朱瞻基点点头,道:“既然如此,那正好,回来的时候我瞧着城上的城防官兵是平日的两三倍,可是如此?”
郭济当即点头,回话道:“正是。”
“行了,去将人撤下来吧,这么多人站在上面,让人害怕。就算大军真的攻过来了,这些人也不抵挡不了什么。到时候再安排上去就是了,这个时候不用如此。”
“另外,京城的进出明日一早也恢复正常,该什么时候关城门就什么时候关城门,跟往日一样,不得擅自更改。”
郭济虽然不明白朱瞻基到底在想什么,但想到往日这位太孙殿下的手段,明白太孙殿下这么做必然有他的道理,便立马回道:“臣,领命!”
朱瞻基点点头,道:“行了,去办差吧,办完事情后就去休息,这些日子有的忙。”
“谢殿下关心!”
随着这大堂之中的所有人都离开之后,朱瞻基长长的松了口气。
可就是再累,依旧还是从那桌面上取下一支毛笔,在那白纸之上写了起来。
“皇太孙朱瞻基谒见。”
“侄儿朱瞻基奉太子之命,前往迎接皇上圣驾,于途中得京中急报,皇上驾崩于返京途中,急回,刚入京城府内,却又闻父亲太子病逝。”
“侄儿惶恐。”
“回想少时陪伴于皇上太子身前之日,离玩闹喜乐近,离正道远。行事只问心中欢喜,不问是非天下,为君之道实则一无所知,如今皇上太子接连逝世,侄儿坐卧不安,于此深悟往日种种是非,不由汗流浃背,深自后悔。”
“皇上亲率大军北征得胜,为大明开不世之功,然得胜途中驾崩,实乃大明之哀,不详之兆。”
“且不提北方戎敌正伺机反扑,天下各州府县,也有不臣之人蠢蠢欲动。”
“欲分我大明疆土,毁我朱家根基。”
“此前新政推行,侄儿虽得皇上恩准,言明此乃大明百年之根基所在,但年少行事未免武断,天下士绅,无不对侄儿恨之入骨。”
“此番皇上驾崩,太子逝世,侄儿心甚惶恐,可左右环视,却见天下皆野心勃勃之辈,竟无一可倚之人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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