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步一步地,李森和男孩已走到最近的小镇,深夜里,只有街口处的酒馆仍敞开着门,昏黄的火光透出来,洒在石板路上。
两人进了酒馆,由凫忧上前跟伙计交谈,订下一个双人间。厨师已经下班,想吃口热饭的计划泡汤了。李森便随着凫忧的意,买了一些小孩子们喜欢吃的或香甜或辛辣的贪嘴小食。
对了,凫忧就是那个男孩的名字。起初,当李森听到这两个字时,觉得不像是个正常人该取的名字。可凫忧却说他的名字算是很普通的那种,反而是李森,听起来才会让人觉得不正常,Li这个读音,并没有对应任何可书写文字。
进了屋里,明说不喜欢吃零食的李森,还是跟凫忧争抢着把桌上的零食全部扫光了,零食的浓厚口感让李森有些上瘾,他觉用这种东西果腹是要付出“代价”的,果然不一会儿,腹部就阴呼呼地痛起来。
比起村子里泼皮无赖给他带来的物理上的伤害来说,腹痛就像是魔法伤害。魔法伤害就是明明没有很痛,却始终让人坐立难安。
“唉……不如早点休息好了,对了,明天还得提醒凫忧,路上备些常用药品才好。或者去城里再说,东西齐全点。”
除了**的折磨,李森还被这样这样的心思干扰着,直到他躺在床上,试图卸掉一切睡个好觉时,真正被他刻意压在心底的情绪才一点点翻涌出来……
说到底,身上的伤以及腹痛都无关紧要,真正困扰李森的,是他的内心。
精神上的困顿最难纾解。李森回想起村子里的阴霾惨状,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叹息,如果当时,在老人们被惊动后,他能第一时间跑开的话,悲剧就不会发生了……
李森是个善良的人,他的善良甚至可以称得上是“过分扭曲的那一种”。
因为,李森是一个天然的泛神论者,他自小就相信万物有灵。动物、昆虫、植物、岩石这些自然之物,甚至是窗帘、柜子、桌椅、照片这样的人类创造之物,在小时候的李森眼里,他们都是有灵性的。
生存在“有灵万物”的包围之中,他最开始的反应即是自然而然的恐惧——表现为没有理由、不分日夜的哭闹。大人们理解不了,医生也束手无策,无法取得外界帮助的幼年李森,只能自行消化由他自己制造的恐惧,渐渐形成了这样一个逻辑准则:
“万物是有灵的,灵本身没有善恶,但生活在“有灵万物”中的我可以潜移默化地影响身边的灵。如果我善良,我身边的灵会跟着善良,也不会再对我造成威胁,我也就不用总是心怀恐惧,可能安安稳稳地跟“祂们”生活在一起了。”
这个“准则”将李森变成了外人眼中的乖孩子,也让他摆脱了可能会使他进一步恶化的恐惧心理。而后,随着年龄和心智的不断成熟,李森才慢慢地走向唯物主义世界,并自认为,已经完全摒弃了那套年幼时产生的“万物有灵”思维。李森淡然而又客观地看待儿时的自己,甚至将那个想法视为一个脑洞,一个不可多得的小说创意,他在大学时曾尝试过以“万物有灵”为故事核心写一部小说,却因为过程中涉及了太多令人头脑混乱的哲学的思辩,而不得不放弃了。
天然的泛神论被唯物主义世界观击败了,但从小“被迫产生的对万物的善良”却保存了下来。
李森会选择花十分钟时间将一只苍蝇驱赶出屋子而不是简单地拍死;会选择走路时绕个圈而不打扰前方地面上停驻的麻雀,会选择轻轻吹走趁他发愣停在他手背的小蛾子……
李森自己也知道,对万物的善良其实是虚无的。唯一的意义就是作为自己的心理安慰。
“我比一般人要善良呀。为什么?为什么会轻易地崩溃,被死亡阴影诱导,发出那么恶毒的诅咒呢?”
李森回想起,被泼皮击倒后,因绝望而滋生的种种想法。
“或许我才是最自私的,善良从来都只是自我安慰罢了。面对恐惧,拥抱恐惧,然后让自己成为恐惧!”
------
“李森。”李森听到凫忧的声音,他睁开眼,看到男孩坐在桌子边上,手边点着一盏油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