麻脸姑娘没听见他的骂声,扭着屁股走远了。倒是旁边一个拿葱的老太太,撇着嘴看了他老半天,似乎见到一个会说话的怪物。
汤山走过秀水大厦,从商店橱窗的玻璃上,看到了自己的形象,才知道自己刚才回头率那么高,并非因为他从天而降的现身方式,也不是因为他长得多么玉树临风,而是因为,他的样子实在是不堪入目。
满头乱发里全是灰尘,一张脏脸上点缀着斑斑血迹。双目无神,鼻子扁蹋,上下嘴唇肿得像两根香肠。全怪拖拉机上突如其来的那一磕。
汤山站在玻璃前满心沮丧。没想到自己一踏入江湖,给人的第一印象是如此的狼狈不堪。难怪刚才那姑娘对他的口哨挑逗,要报以英文粗话。老太太看他的目光,也是充斥着不屑。
汤山的长相和整体形象,其实在学校里算是上等,身高一米七五,五官端正,除了因生长于农村,皮肤有点糙黑之外,几乎没什么大的缺点。班上那几个胖妞,总是有意无意地围在他身边,不是要支笔,便是要本作业薄。惟有同桌江素萍,对他爱理不理,有时见他与胖妞们打情骂俏,还会恶狠狠地投来几个嘲讽的眼神。
汤山不希望自己影响市容,打算进入秀水大厦的免费卫生间,整理满头乱发,洗干净脸面。但他离旋转大门尚有十步之遥,保安便走过来将他拦住了,似笑非笑地对他说:
“这是高档地方,叫化子和疯子不能入内。”
汤山盯着保安的脖子看了很久,寻思自己要用多大的劲,才能将这个狗眼看人低的坏蛋掐死。但这想法还来不及付诸行动,又走来另一个保安,不怀好意地瞪着汤山,问其同伴:
“什么事?这个浑身是泥的家伙哪来的?”
一个尚且对付不了,再加一个,汤山当然是万万抵敌不住的。于是,他连粗话都没骂出口,悻悻地倒退着走了。
汤山就这样一直走到东里桥,从桥的一端,沿一条踩出来的小道,下到河边,草草地洗了一下头发和脸面。最后以水面为镜子,自我观看了良久,觉得恢复了往日的部分神采,才原路返回桥顶,开始思考自己的江湖生涯下一步该怎么走。
这时,他发现桥端坐着一个老人,离他不过五步之远。老人的前面摆着一副象棋残局。
汤山不禁多看了几眼。棋盘上只有六个棋子,红方一帅一炮一马,黑方一将一士外加一车。棋局明显已经进入末尾阶段,就像那个老人一样,经过了岁月的长期侵蚀,已是风烛残年。
在学校雨天体育课上,汤山倒是玩过象棋,但对这种简单到虚无的残局,却没多大兴趣。再说了,他现在也没什么下棋的心情。刚要掉头而去,老人却说话了。
老人说话并不抬眼看他,保持着原来直视远处的姿势,嘴里吐出的声音也是若有若无:
“嘴巴都被打肿了。看来是祸从口出。”
紧接着他又自顾自地摇摇头:“现在的街头流氓真是没道德,打人不打脸嘛。”
汤山环视一周,五步之内没别人,才确定老头子是对自己说话。他勃然大怒,心想我明明是不小心碰的,你个死老头子,自作聪明胡乱猜测也就罢了,还跟虚构的流氓讲什么道德,脑子是不是有病?
汤山差点就将“打你妹呀”骂出口,转而又反应过来,这家伙已经这么老了,他妹怎么说也年轻不到哪儿去。一时气结,竟没找到合适的词语,最终,倒把自己气笑了。只好在心里长叹一声:
我他妈的在这里跟个摆残局的老头子较什么劲?
想到此处,抬脚便走。刚走出三步,老头子叫住了他:
“年轻人,下盘棋再走。”
汤山没好气地说:“我不会下棋。你自己左手跟右手玩吧。”
老头子却不紧不慢地说:“下赢了我,给你一百块。红黑随你选。”
说完掏出一百块放在棋盘边,用石子压住。
汤山见到钱,尤其是百元大钞,立马两眼放光。心想,棋局这么简单,又是红黑随我选,就不信凭我的智慧,不如你一个街头老头子。虽然下棋赢一个街边老人的钱,别人看来有点不道德,但不偷不抢,谈不上多大的罪过,况且还是他自找的。
再说了,桥上人来人往,步履匆匆,根本没人愿意朝这边看一眼,悄悄地赢他一百块,不至于影响自己的江湖名声,却由此解决了好几天的生活费用。
汤山退回两步,蹲下身子,不无谨慎地问道:“万一我输了呢?”
老头子:“只需赔我十块。”
汤山大喜,这交易太划算了,于是拿起一枚黑子,简单说了句“我选黑”,便自顾自走了起来。在汤山眼中,黑方有一车,威力最大,赢面应该也最大。
结果是,汤山选的是黑子,运气也很黑,十步之后他便输了。老头子两眼似睁似闭,等着收取十块钱赌注。
汤山在身上掏摸了半天,却连一个子儿都没找到。脸憋得通红,心里却在盘算,假如老头子逼得太急,我是不是应该趁没有旁人注意,一脚将其踢翻,然后撒腿便跑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