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月初雪，西蜀群山上下风霜雪染，北风吹着茫茫雪花，落在人的脸上，像是下了一场白色的刀子。

剑门听雪楼上，高凌升哗地一声推开一扇房门，直接闯了进来。房间里面很冷，窗子开着，北风夹杂着雪花吹袭进来，凌乱翩跹，又像阳春三月的柳絮。

燕赤霞靠坐在床上，腿上盖了薄薄一层毛毯。他的气色很差，但表情却十分平静。看到高凌升，燕赤霞的眼中闪过一丝愧疚，他道：“凌升，对不起，没能为陆姑娘报仇，让那妖媚女人跑掉了。”

高凌升一怔，他凑上前去想要扶住燕赤霞的臂膀，可他一只手却摸了个空，只捉到一截空荡荡的袖口。

高凌升眼圈一红，差点哭了出来：“燕大哥…”

燕赤霞用仅剩的一只手拍了拍高凌升的肩膀，安慰道：“凌升，大丈夫生于人世，当顶天立地，切莫为了一些小事，百转柔肠。”

高凌升强忍住眼眶里的泪水，他双手握住燕赤霞的手掌道：“燕大哥，都是我不好，我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，如果当时…”

燕赤霞微微摇头，不让高凌升继续说下去，他神色淡然道：“现在我回到家里，感觉很好，只需要稍作休息，又可以重新出发，仗剑游历天下。”

高凌升的目光落在那截空荡荡的袖子上，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，他感觉眼前这个西北汉子，不知不觉间消瘦了许多，也苍老了许多。

燕赤霞躺在床上盖着毛毯，从容得就像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，昔日那般雄壮和豪情，都恍如昨日欢歌。

高凌升一开口，许是急火攻心，嗓子竟显出几分沙哑：“这可是你用剑的右手，怎么会这样？”

高凌升怅然若失，他不断地回想曾经燕赤霞化魂御剑时的样子。藏锋一尺，剑气千丈，那是何等的英雄气概，豪情万丈。可不论高凌升如何回想，那时燕赤霞的样子，都无法和面前这个躺在床上死气沉沉的男人重合起来。

一切都变了，可却是那么的让人难以接受。

燕赤霞爽朗笑道：“失去右手又如何，我还有一只左手，依旧可以纵横天下。纵使我的左手没了，用嘴叼着藏锋，谁又敢说我不能千里袭杀，立斩妖魔。”

燕赤霞一番话豪情盖世，丝毫看不出任何颓败之势。他豪言道：“凌升，你一定要记住，一个人的强大，不是看他拥有多少，而是看他在失去一切之后，是否还能够坦然面对，依旧保有一颗永不怯懦的心。唯有内心的强大，才是真正的强大。若是未来有一天我死了…”

燕赤霞看着高凌升，眼神之中只有从容和坦然：“我不希望你为我掉一滴眼泪，真正的男人可以流血流汗，却从来不会挥洒泪水。”

高凌升用力点点头，无比认真道：“燕大哥，我记住了！”

燕赤霞这才心满意足地笑笑，吩咐道：“去帮我把窗子关上，这已经是今天第三次被风吹开了！”

燕赤霞说着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，每一声咳都像是颠倒了心肝，直咳得弓起了腰。这一幕落在高凌升眼中，他只觉得痛心疾首，只恨自己没有灭掉雨师妾的本事，既不能保护好自己的女人，又不能照顾好自己的兄弟。

现在陆如霜命悬一线，燕赤霞龙游浅水，高凌升深深自责，他觉得自己有脱不开的责任。

高凌升快步上前关好窗户，转过来坐在燕赤霞的床前，为燕赤霞轻拍后背。高凌升的手落在燕赤霞后背的一瞬间，只觉得那脊背宽厚踏实。

也就是那么一瞬间，那个热血豪侠的形象，又和眼前这个男人重合起来。没错，哪怕此刻燕赤霞看起来无比孱弱，但他从来没有失去那一颗强者之心，重回巅峰，不过只是时间问题。

燕赤霞捂着嘴巴咳完，摊开掌心，里面是一滩红褐色的血渍。燕赤霞收拢掌心，不动声色地将手藏起，不想让高凌升看到。

燕赤霞目光上上下下打量高凌升，显得十分满意。

“好小子，没想到你这么快就能化形入道，还成了慎凡师尊的亲传弟子，我燕某人果然没有看错你。你之前只是落于草莽，缺少一个大展拳脚的机会。”

燕赤霞给予了高凌升很高的评价：“现如今你入我剑门，便如同放虎归山，长啸山林，又好似龙御飞天，扶摇直上。”

燕赤霞一句话说完，神色立刻变得严肃道：“但猛虎若不打磨爪牙，亦无震慑百兽之威，蛟龙若不吞吐云霞，也无呼风唤雨之能。今后的修行，你一定要刻苦勤奋，切莫辜负了我对你的期望，更不要辜负了自己！”

高凌升看着燕赤霞落寞的模样，心里百般不是滋味，都到了这个时候，燕赤霞不仅没有自怨自哀，还反过来激励自己昂扬奋进。有这样的好大哥在身边，何愁不能飞黄腾达。

高凌升立刻表态，表示自己一定会勤加修炼。燕赤霞这才放下心来。高凌升具体问道：“燕大哥，我们分开之后，到底发生了什么？敛冰师尊亲自出手，都没能解决雨师妾那个贱女人吗？”

燕赤霞回忆道：“当日我和雨师妾离开赤影仙宫，她在你和陆如霜的双重打击之下，节节败退。我一路追杀，不知不觉被她引入深山之中。”

说起这段经历，燕赤霞显得有些无奈，他道：“这女人虽然疯疯癫癫的，但她心机却颇深，她将我带到一处鬼怪老巢，里面有一只摄青鬼，正是她的相好。他二人联合众妖一举将我擒下，把我关在一座水牢之中。”

燕赤霞呼吸略显急促，可表情依旧波澜不惊，他道：“雨师妾元气大伤，很快陷入了沉睡。等她苏醒之后，她终于有时间来收拾我。雨师妾一根一根切下我的手指，喂给那摄青鬼吃。她与那恶鬼一起夺我修为，饮我精血，就那样将我圈养起来，等师父找到我时，我这只右手，已经没了！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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