见黄信主动将决定权交给自己,宋江下意识的说道:“如此狗官,自然是杀……”
话到了嘴边,宋江不知怎地,咽喉彷佛被什么东西梗住,那个“杀”字怎么都说不出来。
黄信依旧跪在地上,低着头,不吭声。
宋江也没有动静。
世界在这一刻彷佛定格。
过了好一会,黄信慢吞吞的开口:“似高求这等祸国殃民的奸臣,天下人人得而诛之,昨晚我便险些动手,可是,我再三思量,还是留他到了现在,因为杀一个高求固然痛快,可今后兄弟们的前程怎么办?”
“哥哥莫要以为我是贪恋那些功名利禄,若如此,当日我就不会随哥哥上山落草,然而,富贵荣华事小,辱没祖宗清白事大!”
“山上众兄弟原本都是良善出身,若非奸臣弄权,世道昏暗,否则谁愿意落草为寇,辱没祖宗名声?然而不管原因如何,只要一日落草,便终生是贼,是不肖子孙啊!”
“哥哥,如今机会就在眼前,那高求虽然不是东西,但他说话还是算数的,据他所言,徐宁在汴京不光是掳了他,甚至还掳走了一名帝姬,天子已然震怒,我们若是打败徐宁救出帝姬,这可是大功一件,再有高求做保,梁山上的几千弟兄便可以脱去贼身,从此堂堂正正做人,甚至,借此做出一番事业也未尝不可,哥哥,机会难得,一旦错过,我等兄弟再无出头之日,哥哥!三思啊!”
说罢,黄信对着宋江长拜不起!
宋江站在那,依旧一动不动,只有脸上表情变换不停,内心陷入了剧烈挣扎。
之前宋江对黄信发火,要杀高求,是真情流露,并没有丝毫作假。
可是,随着黄信将种种道理一一道来,宋江的火气虽然不减,心中却是出现了另外一个声音。
招安,变匪为官。
黄信所言,其实都是宋江心中所愿,触动非同一般。
宋江一直都想在仕途上发展,得贵人赏识,重用,光宗耀祖,不然他杀了阎婆惜后就该落草了,哪还会磨磨蹭蹭,直到江州彻底没了退路,才上梁山?
本来宋江已经断了仕途上的念想,但黄信却是让他重新看到了希望。
宋江知道,自己心动了。
可是,被抓的为何偏偏是高求?
换个人,哪怕是蔡京,梁中书之流,纵然名声不好,宋江一咬牙,也就认了。
唯独高求是真的不行。
单是林冲那边,如何交代?
劝林冲为了兄弟们的前程,放下与高求的恩怨?
宋江做不出那么不要脸的事情,起码暂时做不到。
可是,杀了高求呢?
倘若宋江自己遇到高求,脑子一热,杀就杀了,可有了黄信的那些话在前,就如同让黑暗中的人看到了一束光,原本关闭的仕途重新对宋江敞开了门扉,这时让他放弃,谈何容易?
更进一步讲,高求是天子近臣,宠臣,若是杀了高求,这辈子就真的只能当贼了,而且还要面对汴京的雷霆之怒
宋江心中左右盘算,来回纠结,许久也没能想出个两全之策,最后他看向黄信,不禁生出一股埋怨,黄信抓谁不好,偏偏抓个高求?
抓了也就算了,是杀是放,黄信自己拿主意便是,现在,这事落到他的手上,他又能怎么办?
迟迟不见宋江出声,黄信试探道:“哥哥既然迟疑,不如先见一见高求,然后再做决定?”
宋江咬咬牙,感觉脸上烧的慌。
刚刚还指责黄信,对高求喊打喊杀,现在他自己却摇摆了,虽然黄信没抬头,但宋江明白,自己的心思怕是已经被黄信知道了。
若是可以,宋江真想扭头就走,可是,他不能。
最终,宋江嘴里艰难的憋出一句话:“前面带路,我,去见见高求……老贼!”
“哥哥这边来!”
黄信一路低着头,态度恭敬,彷佛完全不知道宋江的为难,这让宋江心里多少好受了一些,然而,黄信对于强装镇定的宋江颇为不屑,及时雨宋江,不过如此罢了。
很快,两人到了一个帐篷门口,黄信示意高求就在里面,然而宋江临门,又犹豫了。
黄信提醒道:“哥哥,以我之见,高求虽然算是恩怨分明,但绝非心胸宽广,哥哥与他见面,倘若已经决定要杀了此人,如何行事自然不打紧,可哥哥若是有意为众兄弟谋个锦绣前程,便不好太过怠慢,否则,今日救命之恩,在高求眼中未尝不是胯下之辱,高求不是韩信,若是被他嫉恨在心,将来难免要对兄弟们使一些龌龊手段。”
经黄信这么一提醒,宋江感觉双脚彷佛灌了铅一般,根本抬不起来,而且心里没来由的生出一股憋屈。
原本宋江还寻思着面见高求时候,对他厉声质问,细数往日种种,大体就是嘴上痛快一通,然后再做计较,可黄信一番言语,他却是发现,除非铁了心要杀高求,就只能客客气气,以礼相待。
宋江很想问一句,这算是哪门子道理,但他却问不出口,因为黄信说的虽然难以接受,但确实在理,既然做人情,便应当把人情做足,不然很可能徒劳无功。
可道理能想的明白,心里那道坎却是难过。
宋江心中纠结,黄信默默站在一边,也不催促,然而,帐篷内却忽然传来一个声音:“门外何人?”
那声音平平澹澹,冷冷清清,可落在宋江耳中,却彷佛有着某种莫名的威压,下意识的就把腰弯了下去。
宋江方察觉不妥,自己这般似乎有些太过谄媚,却见旁边黄信已经一揖到底,对着门帘说道:“启禀太尉,是小人黄信与我家哥哥宋江,前来拜见太尉。”
“哦?及时雨宋公明?请进。”
得到回应,黄信上前一步,明明是五大三粗的汉子,举止却小心翼翼,一点一点的慢慢拉开帘子,然后让开半个身位,请宋江先行。
宋江抬眼望去,只见帐篷内有一人端坐,光线昏暗瞧不清面容,但依稀是在对他微笑,乍看倒也亲近,可宋江却没来由的浑身发冷,总觉得这帐篷不是帐篷,而是一张血盆大口,只要上前半步,就会把他吞的渣都不剩。
本站域名已经更换为m.adouyinxs.com 。请牢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