对于这样的负能量心态,联邦早有一套思想辩证说辞,在洛伦还常常被称为天才的年纪里,他也为此困惑过,深深的思考过,可后来,单单活着就得花光所有力气,还哪有空去胡思乱想。
但对于这套主流辩证说辞,他再熟悉不过了,于是他说:“我们在创造世界的过程里,最喜欢加入的设定,就是让科学的源头辩证为神学,让哲学的源头辩证为宗教,这样做的好处,就是当世界出现漏洞,无法自圆其说的时候,可以归类于神学的领域。这类设定反复使用之后,我们也会忍不住有所自我怀疑……我们身处于无尽位面的顶端,好比站在高峰山巅,有人会豪情万丈,有人会质疑脚下是否已到达山巅……”
海鸥笑着打断了洛伦:“看来你对这方面也有过思考啊,连联邦那一套都搬出来了……不过,你能配合我做一个小实验吗?”
面对少女满是殷切的期盼眼神,洛伦只能缓缓点了点头。
海鸥笑容弧度更友善了:“那么,接下来,你闭上眼睛,回忆你的小时候!”
洛伦叹了口气,还是依言闭上了眼睛,尝试回到那流金岁月般的童年,浮光掠影间,那是父亲牵着自己的小手,迈步向前;那是母亲温柔的笑,摸着自己的小脑袋;那是自己在路上的奔跑,肆意无忌……
想着想着,洛伦嘴角边也忍不住溢出一丝丝温柔,但很快,他又重新睁眼,问道:“好啦,然后呢?”
海鸥很不满意洛伦刻意挪开的距离,她主动凑近,从神态到声音都带上了一份神秘感:“你有没有发现,回忆小时候,往往所有事情都是第三人称视角!可这些,明明都是我们自身所经历的!不是应该是第一人称视角吗?那么,请问,到底是谁在第三人称视角一直看着这些事情,而当时第一人称的我,又是谁?”
洛伦莫名的一阵毛骨悚然,山下遥遥传来的虔诚膜拜声,忽然就像加大了百倍,以一种狂热的节奏,突显着海鸥之前所说的一字一句。
海鸥的双眼灼灼闪亮,仿如炙日刺进了洛伦的灵魂,洛伦不由自主又后退了少许,可海鸥却继续凑近,又道:“我再分享一个生命的猜想,想听吗?”
洛伦果断摇头。
海鸥显然并不在乎洛伦的意见,继续说:“人们常说,临死前的回光返照,将重现一生,对吗?可是,没人知道回光返照的速度!只是一瞬间?那都是没死的人告诉我们的!那么,你凭什么确定,你现在正经历的,是真实,还是在回光返照?如果是回光返照,是不是就能解释得通,我们为什么总觉得有些地方、有些人、有些事情的发展,总是似曾相识了呢?”
山下的膜拜声伴随着海鸥的猜想声,已变得无比震耳欲聋,响彻天地,温暖的风吹佛在洛伦的脸上,可他只感到刺骨的冰寒和酥麻,这股酥麻还在扩散,徐徐往全身每一个角落游动而去。
洛伦毫无犹豫站了起来,海鸥脸上难掩失望,轻声说:“猎鹰,我观察过你造物,和普通架构师完全不一样,我本来以为,我们会有共同语言的……”
洛伦叹了口气,才缓缓弯下腰,双手撑在膝盖,低头凝视着海鸥:“如果是回光返照,你怎么去判定这是一次性的,还是正不断循环?如果是循环,那回光返照岂不是变成了最可怕的惩罚?所以,有人创造了宿命感这个词,也有人不断尝试去冲破宿命!”
海鸥双眼一亮,目光闪闪的迎上洛伦的注视。
洛伦声音温和依旧:“我们再回到记忆系统的问题。如果更悲观的想,我们无法证明这个世界是不是才刚刚诞生,你的记忆不过是前一瞬间才被硬性植入!你与我,说不定才刚刚来到这个世界。”
海鸥双眼更亮,洛伦却没有交流的意思,继续说:“再换一个角度去思考!你甚至无法确定你是你本人?说不定真正的你已经死亡,另一个人正读取你的生前记忆,正尝试用沉浸式的第一人称,渡过你的一生……如果是这样,是不是就可以解释,为什么有时候自己明明不想这么做一件事,最终却偏偏做了!那么,所谓身不由己,是不是可以重新解读?”
海鸥目光已无比闪亮,那是找到同类的光辉,她只感到四周的风此时此刻变得无比温馨细腻,脚下那宏大的膜拜声响也化作最温柔的呢喃,只为聆听眼前洛伦的一字一句。
她想站起来,离洛伦更近,她甚至想投入洛伦的怀抱,无关情爱,只是知己终于相逢的喜悦。
可是,洛伦探出一根手指,压在她的肩膀,让她保持原本姿势。
海鸥想回应点什么,洛伦那根手指已经移动到海鸥嘴唇的正前方,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,他重新站直了腰,低头深深注视着海鸥,叹了口气:“我们有困惑,更应该远望前方,而不是低头看脚下啊。可是海鸥,你竟然接受了脚下这些人的信仰之力,你到底想干嘛呢?”